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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ULPA:‘生而为人,’ 亚文化还是疯狂?

    作者: 亚小懂    2023-0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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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要像一个真人一样活下去。我想要起床,刷牙,吃早餐,为我爱的人做饭。我想要工作,挣钱,做有意义的事,我想要给我爱的人带来阳光,也让自己在阳光下沐浴。我想要学德语,旅行,再去一次日本,想要学习唱歌,阅读。我在呼吸呢,可感的晚风在吹拂着我,空气从鼻翼进入体内,给人一种来源于生命本身的颤栗。 是时候审视我自身了,我如何生而为人。 ""我想要像一个真人一样活下去。我想要起床,刷牙,吃早餐,为我爱的人做饭。我想要工作,挣钱,做有意义的事,我想要给我爱的人带来阳光,也让自己在阳光下沐浴。我想要学德语,旅行,再去一次日本,想要学习唱歌,阅读。我在呼吸呢,可感的晚风在吹拂着我,空气从鼻翼进入体内,给人一种来源于生命本身的颤栗。 是时候审视我自身了,我如何生而为人。 "

    —— 一个Tulpa的自白

    TULPA:‘生而为人,’ 亚文化还是疯狂?

    01
    前段时间读24个比利,近距离观察了人格分裂者的日常生活。同时又因为机缘巧合接触到Tulpa文化。根据tulpa.cn中的定义,tulpa(幻人)是一种新兴的心理学现象,在表现上类似于幻想伙伴。Tulpa练习者认为通过足够的练习与暗示,可以在大脑中产生另一个思维。简单来讲,这种亚文化弘扬的是创造灵魂(或者人格,随便你用哪个词来描述)。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种亚文化虽然在国内还极为小众,可在国外已经有了一个独特的文化圈子。光论坛加官网就十来个,还有各种科普贴,诠释了独属于这个文化圈子的一些概念。其中描述,通过练习,宿主(身体的主人)可以习得与幻人(幻想伙伴)对话的能力,甚至能达到幻听与幻视。同时,通过练习冥想,可以在内心创造一个独属于幻人的‘幻境’(幻想世界),以达到娱乐,丰富想象力,甚至排解孤独的效用。根据圈子里的主张,宿主对幻人的尊重需要不亚于对任何一个完整的人。

    随着我阅读有关幻人文化的文献,我发现其中的大量举止和人格分裂症的常见症状完美重合,说好听点那些宿主也跟得了癔症一样。幻觉,人格切换,在脑中与自己对话…但奇怪的是,在一个患有精神问题的宿主群体问卷 (Shinyuu, 2015) 中(n=24),93.7%的参与者表明接触和学习幻人文化有助于他们的病情缓解。在另一个包含74个被试的问卷中,宿主们被邀请填写沃森积极情绪和消极情绪量表,结果显示他们的幸福感高于平均指数。而在一些采访中宿主们也表示,幻人文化整体帮助他们更好的集中精力,提升想象力,以及让他们更好的与他人共情。

    作为疾病症状的‘幻觉’ 和以信念为基础的类似精神状态到底区别在何?宗教信仰,泛灵论和妄想症到底一不一样?通过考证幻人文化的历史,现状和文献中对其原理的解析,我在试图给这些问题一些属于自己的解答。

    02
    虽然人们常说幻人来源于藏传佛教,但这个指的主要是佛教中冥想的概念。有讲究说,通过冥想人可以感知心念之物。所谓‘心魔’则为被形象化的邪恶意念,而修行者在冥想的世界中通过和这些心魔对抗以及凝视着他们的消散,逐渐才得以见到内心的明净状态。随着时间的流动,幻人一词的语义也产生了变化。在1971年出版的一书中,法国探险家亚历山大·大卫·尼尔曾绘声绘色的讲过这么个故事:在藏族修行佛教期间,她曾经尝试创造一个以笑面和尚出现的幻人,而这个幻人开始逐渐被他人所看见,甚至成为了一个恶灵,导致她不得不把这个幻人摧毁。在六七十年代,这个故事成为了超心理学的一个经典案例。超心理学指采用科学方法研究超自然现象的心理学分支。尼尔的故事奠定了早期超心理学的有关幻人的研究基调:将属于东方的幻人文化融入西方的神智论思想(通常是指探索人与宇宙或神关系的神秘哲学思想),因此已经与藏族的信仰产生了分歧。

    现代网络上的幻人文化与其说来源于藏传佛教,不如说是东西方哲学思想结合后延伸出的一种现象。虽然引用了古老的来源,幻人文化更多属于一个幻想伙伴的分支,而它随着出现在一些西方电视剧后则变得相对流行。在这个文化圈子里,有大量的科普文章教导读者‘成为宿主,创造幻人并感受它们,学会和它们交流以让它们融入你的生活。’ 因为这一文化的兴起,心理学家也开始做相关研究。

    因为幻人文化是一个较为新潮的文化,所以此方面的研究多参考前人对于信仰和泛灵论的研究。信仰总和各种幻觉挂钩,泛灵论则相信万物有灵,与此同时三者都有一个共性:与肉眼不可见的抽象概念交流。之所以人会具有对于抽象形象产生交流的需求/相信超自然现象,进化论观点给出了一定解释。在野外求生的环境里,如果人们能够揣摩出捕食者的心理,就可以多多少少保证自身的安全。由于人的思维体系,这个揣摩的过程中人往往会加上自己的诠释,给动物和自然灾害加上拟人化的特征。同时,由于生物结构的相似性,动物和人表现基础情绪(痛苦,恐惧,舒适等)是相似的,更‘证实’了人的这一诠释。而这种主观的‘非人事物的拟人化倾向’ 培养了人的想象力,让人得以刨除主体物进行联想。(举个例子,小孩喜欢玩过家,他们拿着芭比娃娃和小怪兽嘴里念念有词:他们玩的很开心。等芭比娃娃弄丢了以后,很自然的就会去想她会不会孤单。有一天小孩子自己不开心了,她就可以想象芭比娃娃在身边陪自己玩,尽管娃娃已经被弄丢了。)

    在信念层面上,拟人化非人物以至于不存在物成为一种原始的倾向。而现代社会又唤起了人的这一古老习惯,尽管它已经逐渐被社会抛弃。在孤立无援的现代社会中,人们对亲密关系的渴望使他们有了对幻想伙伴的需求。从 ‘和想象中的朋友交流’ 到 ‘渴望看见他们’ ,这一概念逐渐被体系化。而由于人们本质上渴望可真实存在的人产生共鸣,这个体系化的幻想伙伴游戏渐渐发展为一个独属于小圈子的亚文化,为了交流的便捷才诞生了‘宿主’,‘幻人’等专有名词。或者说,是先有对于Tulpa的体验,随后为了和有这种体验的人沟通,开始慢慢造词造概念,直到这个文化圈子变成今天的样子。

    03
    我一直认为,研究小众文化时,比起带着猎奇的心态去审视这些文化,更应该把它们当作一种能够反映人类内心的自然现象。在一个文献中,对于所谓‘现实’的描述十分有趣:

    “人们总是试图变得理智,给所谓‘现实’下了一堆定义,比如必须占用空间…可这些人又一脑门子的认为国家是真实存在的,尽管分开他们的国界也是一个人为发明的概念,看不见摸不着(Ernest,1998)。”

    在Tulpa圈子中,宿主们普遍认为Tulpa的重量和现实中任何存在等同。在一个关于真实感的研究中,一共有73个宿主参与了问卷,其中37%觉得他们的tulpa‘给人的感觉就像真人’,50.6%认为‘他们感觉并不那么真实,但确实和普通的思绪有所不同’,而只有4.6% 认为他们的tulpa‘和真人没有任何区别,甚至可以从脑外被看见,被感知。’ 根据问卷,普遍来说和tulpa交流两年以上的人会开始有较为真实的感知。另一个问卷则调查了宿主们对Tulpa的理解(n=118)。其中,76.5%支持tulpa的心理学解释,8.5%认为其来源于玄学,14%则在两者之间摇摆不定。其中,有的宿主说自己在接触到幻人文化之前的好几年就已经有了自己的tulpa,甚至有一名参与者报告,先于这个亚文化的诞生,跟tulpa交流就是自己家传几代的习俗。

    另一些研究则把注意力放在了宿主们的人物特征中。研究中,采访到的宿主年龄在14-34岁之间,大多分布于19-23岁。这些宿主往往聪明,善于表达,接受教育程度较高并且有持续的兴趣爱好,但有时不善于社交。他们谦虚羞涩,专注力很强而富有想象力。尽管社交较少,但他们并不会缺乏同情心或者对外界漠然。不如说,他们对世界反而更加敏感。孤独是创造tulpa的主要原因,而作为宿主的他们往往因为tulpa的存在而得到较高的幸福感。

    也有有研究表明,幻人文化圈中患有精神疾病的比例远大于社会平均值。在一个测试(n=24)中,25%患有阿斯伯格综合症(自闭症),21.4%注意力不集中,17.8%有焦虑症状,13.3%有抑郁症,10.7%有强迫症。但同时,93.7%的人反馈和tulpa交流有助于缓解症状,让他们的情绪变得更加稳定(Veissiere, 2016) 。这就带来了下一个问题,幻人文化究竟和心理疾病有怎样的关联性?要解答这些问题,我们首先需要讨论一些基本概念。

    04
    意识的连续性
    自我究竟是连续的还是断续的,这在心理学和哲学中都是一个值得争论的问题。在四年前创建半度灰时,十四岁的我发表的第一篇文章标题就叫做‘自我分裂主义。’ 当时,我兴致勃勃地宣布自己的发现:自我是断续的。后来随着读的东西逐渐变多,我才发现这个问题早就被无数人聊的一干二净。回归正题,谁都知道人们是多人多面的,你在你爹面前明显和在你儿子面前不太一样,但怎么理解这种不同就是仁者见仁了。连续派认为,因为是同一个叙事者在做决定并将一切串联起来,所以人格是连续的。可对于断续派来讲,我们的变化或许因为自我意识是以好几种形态在心中存在着的。宿主人群往往来源于断续派。在一次有113个宿主和93个非tulpa爱好者参加的测试中,70.8%的宿主都倾向于断续的自我意识,而只有41%的非爱好者有此类倾向 (Veissiere, 2016) 。对于幻人文化圈的人来说,断续的自我很轻易就会导向以多个叙事者来叙事人生的结论,从而适应这种不同的思考方式。

    作为‘疾病’的幻人现象
    一切心理问题都来源于人对痛苦的感知,而症状则是人类本能对于这种痛苦的创造性治疗。通俗点来说,有痛苦才有渴望。一个在生活中被所有人理解的人不需要在想象中再次被人理解,一个快乐的人不需要在心里自我安慰。同理,不论是人格分裂者还是幻人爱好者,都有内心的痛苦,而通过以多重人格的方式来叙事,他们的痛苦得以缓解,幸福指数上升。但这并不代表两者的本质就相同了。从症状根本来讲,人格分裂症患者最关键的问题在于他们支离破碎的人生。他们的记忆是断续的,每个人格在控制身体的时候都只能记得身体所经历的一部分记忆。性格是截然不同的,因此没有办法维持正常的社交生活,也没法很好的管理自己的生活。他们的生活被幻想解体,为了逃避现实而活在一个个虚幻的碎片之中。相比之下,幻人文化推崇的更多是一种以多个叙事者来体验生活的思考方式,如果类比的话不如用作家创作自己笔下的人物以至于那些人物逐渐鲜活的仿佛拥有生命。

    尽管可以被这么解释,但不得不说这种思考方式是异常先锋的。要继续下我们的讨论,首先要定义所谓‘正常。’

    所谓正常
    从人类学的角度来说,没有一种举动比另一种更奇怪,病态或无聊。这些社会上的划分只是来源于人类多数群体的观念发展。之所以社会会以‘一个身体一个灵魂’作为普遍的意识形态,主要为的是省事。大脑需要理解外界,从而预测未来以作出当下的判断。而人的大脑又总有一个简化外界的倾向,为的是尽量让大脑的耗能性价比高一些。从这点来讲,如果每个身边的人都有许多‘不同的灵魂在控制,’ 预测他们的行为将变成一个难度特别大的事情。从外观和神态辨认出控制他们身体的人格也好,了解他们不同的人格也好,都需要花费数不清的经历。在司法层面,不同人格犯下的罪行应不应该让整个身体承受?人格是否拥有人权?这些问题涉及的社会体系会过于复杂,所以人们为了简单起见把多重人格归为异类。

    同样,对于想象物的诠释在人类社会中也混乱不堪。宗教里的神是不是真实存在的,如果是,哪个神?妖怪和鬼,那些民间传说呢?如果一个人自称每天晚上看见一个不存在的小朋友在跟自己交流那么他就是疯了/鬼上身了。如果一群人都轮流拥有和不存在的小朋友交流的体验(甭管他们体验到的是不是同一个形态的小朋友),那么村里就是来了一只座敷童子给他们带来福气。而他们之所以都拥有这个 ‘共享的超自然体验’,很可能是因为一些社会学导致的心理学原因,比如村子很穷,一家人忽然变得富有了,然后声称自己看见一个有福气的小孩子。其他家庭也盼望自己看见有福气的小孩子,日思夜想导致了幻觉,然后由于幻觉他们则有了信念自己会变得富有,于是干活更有激情了。这些家庭也就因此变得富有,村庄流传出座敷童子的传说。

    我的重点是,一旦一个群体一同认可了一种思考方式,这种方式就会被归于正常。而另一方面,被刻意训练的思考方式就会变成这个群体的能力和特征。虽然有些人把催眠/幻想状态描述为特殊的意识状态,也有一些学者认为这只是注意力的一种形式(Kirmayer,1992),而正常的意识形态之所以是现在这样也是习得的。奠定了催眠状态的特殊性是社会里人们对于它的描述(这是特殊能力/迷信)。把这一点拽回幻人文化,一些人最先发展出了自己的幻人体验,然后试图描述他们。其他一些人因为读到(习得)此方面的文化,也开始模仿拥有Tulpa的人的思考和训练方式。由于人类总体的共性,对于一种私人和无微不至的关系的渴望就模范化为网上的众多幻人创造指南,发展成现在的样子。如果只有一个宿主,那么他就是个疯子。可一群宿主们创建了属于自己的思想体系,尽管人数并不众多可依旧干劲十足。他们知道现实世界的规则,也知道什么是适应社会的方法。通过语言他们把这个体系变成一种可以被外界理解又人畜无害的爱好文化,从而重新定义了正常。

    05
    Samuel Viesserie 是幻人领域的研究者之一,本文中的许多观点都参考于他的论文。从他的文中可以看出他是一个幻人文化的支持者,而他在文末写到的一段话十分动人:

    “我们是原子,染色体,是器官,骨头,血和肉。从构成的层面上我们是自然的。可对于我们作为一种存在本身来讲,我们的生物基础不断被那些伪形而上的,不存在的理念影响,而我们还信誓旦旦的把这种理念称之为文化。我们由情感的流动集合而成,这点上我们就像幻人。我们的意识庞大,而我们对于自我的叙述只是一切的冰山一角。尽管残缺不堪,破洞百出,这种叙述依旧构成了我们的自我意识,在这点上我们和幻人就更加没什么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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