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监狱题材的作品,大家就会联想到暴、阴暗、动作,还有大尺度
一般记忆中的监狱,都是一群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的大汉,极少影视作品聚焦监狱里的女性,这不,Netflix就看到了“商机”,推出了一部以女子在监狱里的事情为故事的剧集,看一看这一群“行差踏错”的女子如何的令人咋舌,此剧堪称女版的《监狱风云》!
HBO不差钱,HBO尺度大,这是全世界影剧迷都知道的事情,其实说起不差钱,Netflix才是真土豪,动不动单季投资就过亿的主,而且还喜欢一下就预订好几季,例如这部剧,一次就续订三季,看来,它也是看好这部剧,那到底这剧成色如何,咱们一起来聊聊。
首先这部剧,题材很新颖,女子监狱里发生的事,看过的朋友,都会有这种感觉,原来女子,也可以如此暴力,如此大尺度,而且要是耍起帅了,分分钟就没男人什么事了。
对Netflix的原创剧《女子监狱》(Orange Is the New Black),剧界和粉丝的评论和反应一直呈现两极分化的形态。喜欢的理由很多:题材出位,人物有趣,情节总有惊喜。尤其对于性少数LGBT观众群来说,这种不拿异性恋当作理所当然的片子更是难得──这部片中两个女人在一起了反倒是常态。其实这正是这部剧的定位,暧昧而轻松的搔着主流观众和性少数人群不同的痒,随你看热闹还是看门道。
不过同时,我也能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没坚持过半季。《女子监狱》不似监狱题材的经典美剧《监狱风云》(Oz)硬生生血淋淋地讲监狱生存;作为女性题材,它呈现的也不是《欲望都市》(Sex and the City)童话般的女性情怀;最后,虽然算得上是一部同性百合剧,但也没有《拉字至上》(The L Word)般的光彩照人,因为人物相对写实(关键词是“相对”),被观众抱怨颜值太低。《女子监狱》里只有一口烂牙的冰毒junkie,不成气候的失足罪犯,和更像宫斗的监狱势力之争。更何况《女子监狱》里还有这样一位女主角──如果有人做出一份美剧史上最烦人的主角名单,Piper Chapman估计能稳居前十名。
Chapman相当“作”(一声)。不止一个朋友说,弃剧是因为实在看不下去这个女人这样“作”(还是一声)法。我深深地理解,坚持下来第一季之后却觉得她有趣起来。如果说我讨厌Chapman是因为我心中也有一个Chapman,这一切就说得通了。她的人格在剧中各种的颠覆或黑化,不管后果如何,都为我处理自己内心那个伪善的自我提供了想象──她快意恩仇的时候,我看到从伪善中解放的可能,而她(又)自食苦果的时候,我感到惩戒自己伪善的快感。
更重要的是,Chapman作为女一号被给予这样的设定,从叙事角度看很聪明。白人中产阶级女性,家境优越,有颜值,有文化,有未婚夫,也有前女友,同时身陷囹圄,Chapman占据的是一个种族和“性” (Sexuality)的交叉口,大有文章可做。
不讨好的“双性恋”
或许我们讨厌Chapman,就是因为我们心中都有一个Chapman,想同时拥有最好的两个世界而不付出任何代价,就如她永远留有退路的“出格”。貌似颠覆的体验了一场和犯罪交织的同性爱情后,她在女朋友最需要自己的时候抽身,返回最主流最舒适的轨道上,找了个靠谱的男人恋爱,订婚,买房,烦恼着今天摄入了太多热量,得把家里的咖啡豆都换成有机的才行,下次假期去日本还是去非洲比较便宜。这情节是却可能是双性恋者的噩梦:“嫌对双性恋的误解和歧视还不够多是不是?”
双性恋者在性少数社群里一直是个尴尬的存在。身份政治倾向于强调一个人性取向的本质:你爱同性则是同性恋,你身份认同为同性恋则可以加入这个群体共同的运动和诉求。这对于很多双性恋者总有种conditional的意味:只要我和一个同性在一起,我就属于这个群体,但如果有一天我爱上了一个异性呢?固然双性恋(bisexuality)早被认可为一种性取向,但来自同性恋群体的排斥一直存在。双性恋者常被理/误解为“摇摆不定” “还没定性”“就是玩玩”。而这与来自异性恋群体的误解并存着,让很多双性恋者经历了被迫的“fence-sitting”,一种两边都不沾的不愉快感受。
更何况,如今的性/别运动已经在很大程度上转化到了后现代以及酷儿理论(Queer Theory)的语境。在这个理论架构下,随着性别被解构,性取向的标签也不再适用,对“性”与性别的理解呈现前所未有的流动性。当反标签化成为大势,对“双性恋”作为一个身份类别的质疑也更加大声。批评集中认为,“双性恋”这个概念陷于二元对立的身份政治,同时巩固着它。同时双性恋活动者们努力为“双性恋”正名,强调“双性恋”真正的定义其实是超越男/女二元性别划分定义的,指代的是所有对一种性别以上产生情欲的个体;使用“双性恋”这一概念目前仍然必要,并且缺少最合宜的替代,比如“泛性恋”这个词,虽然超越了二元性别,但面临传播和公众教育的理解困难,而“酷儿”一词虽具颠覆性,但难以突出性少数群体内部不同群体的特殊性和需求。这看似是一场关于如何给多元情欲或性实践命名的论辩,但在复杂的性/别政治中(或者任何政治中),命名决定了立场,同盟,诉求,是一切可能性的开始。
对于“双性恋”的争议性,《女子监狱》显然很懂。这部剧一边将包容性(inclusivity)的“政治正确”照顾得妥妥的:同性恋角色自然不用提,跨性别角色也少不了,另一方面就是不提“双性恋”这个词。剧中对双性关系的呈现,多是着笔于性欲望或姐妹情(比如Morello和Nicky),或者落在人最基本的情感需要,对归属感的追求(Soso和Poussey)。在这些刻画中,角色的社会性别被弱化甚至消失,情欲和情感本身得到展开,这倒是暗合酷儿精神。只不过标签其实在剧中没少用,比如“拉拉”。这也是《女子监狱》对双性关系的第三种呈现──套用直/弯的两元结构生硬切割开来,如Chapman说“我以前是女同性恋,现在不是了”。可见片子编剧也并非真的那么先锋,“女同”可以用,因为这个标签的语意够稳定,够明确,而对“双性恋”的回避,方便地省去了很多对性身份认同,尤其是那些麻烦的灰色地带的讨论。这种回避恰恰顺应着“双性恋”在学术界的流通障碍,让我不禁想,其实我在影视作品流行文化产品中听过“双性恋”这个词吗?听过几次?以后还会听到吗?
黑与白
Ain’t I a woman (难道我就不是女人吗)?
索杰纳•特鲁斯(Sojourner Truth)是19世纪美国著名的废奴主义者和女权主义者,奴隶出身,1851年在一场女权大会发表了这篇名为《难道我就不是女人吗?》(Ain't I a Woman?)的演讲。这个演讲成为第二波女权主义浪潮的教典。
在讲演中,她说:
“那边有位先生说,女人上马车的时候应该被搀扶,经过水沟的时候被抱起,在到处都应该享有最好的位置。但没有人扶我进过马车,还是跨过水沟,或是给我一个最好的位置!难道我就不是女人吗?看看我,看我的手臂!我刨地,耕种,收获,而没有男人帮助过我!难道我就不是女人吗?我可以吃的和干的和一个男人一样多,只要有的吃有活干,也能像一个男人一样承受鞭刑!难道我就不是一个女人了吗?我生过13个孩子,看着他们被卖掉成为奴隶,当我作为一个母亲恸哭的时候,除了耶稣没人听到我!难道我就不是女人吗?”
种族和阶级对一个(女)人境遇和人生轨道的影响,一点都不少于性别。加上这两个维度之后,性别可能不再具有任何同一化的意义──我们用更适用于中国社会研究的地域因素代替种族来想象一下,一位出生在北上广的女白领,和一名生活在穷乡僻壤的农妇,同为女人,她们会有多少相似的生存体验?她们对于做女人的理解会一样吗?对女性气质的表达又会有什么共同点?
而在某些情境下,种族身份差别的意义会被更加放大。《女子监狱》里,从入狱的一刻开始,一个女人的肤色和种族身份就决定了她所属(或不属)的团体,而所属的种族团体身份也决定了对性别表达的常规。剧里最“逗趣”的就是Taystee、Poussey和Black Cindy这几个黑人女孩,因为她们与我们熟悉的女性气质最远:多动症儿童,手舞足蹈,浑身是戏,痞气十足,更不要说她们的身体形象,一个是光头女同,另外两位又黑又大只,对自己的身体却那么自在。
对于女性身体形象这个话题,第三季有个段落特别点到。虽然在我看来有点刻意,甚至有点说教,原则上想表达的重点倒是没什么问题。Black Cindy表示:“我是个强大的黑女人,我们黑人美丽的标准和你们可不一样,黑人女人有各种各样的漂亮,而白人女孩就……(指Chapman)只有瘦的才算美。”再把这种对女性审美标准的建构放到中国的语境下看,也是含义深远:你觉得什么是美,难道不是你所接受的文化塑造的?“绿茶婊”是个有中国特色的女性美感概念,这并非偶然,因为中国男性的欲望结构直接决定女人要(装)纯啊。
当然,这番对黑人女性身体的发言有夸大其解放性之嫌(剧中也说了,Beyonce还不是在按白人的规则来玩),而种族身份的不同更多的时候是体现在不利于少数族群群体的方面。《女子监狱》有很多支线交代角色入狱的原因,而对于其中很多有色人种角色的经历,你很难不产生同情,因为她们的故事就是种族身份作为结构性压迫的典范。当你的母亲是个醉鬼,父亲是个毒贩(如果你够幸运还知道双亲是谁,并且他们还养你的话),你想以任何形式摆脱这个社群的文化和人际影响,比如通过教育,通过与这个社区外的“正常”小孩建立社交关系,通过追求父母给你的“模范”之外的职业可能性,都是异常艰难的。但这也不是你父母的错。他们也曾经是你,也曾经历过同样的(无法)选择。
于是又回到Chapman。相比片中很多有色族群的角色,她的所谓“苦难”实在不值得同情。伪善是Chapman人格最重要的关键词之一,没办法,这是她的角色设定的必然属性:从小到大一路零挫折,内心已然深信“这世界就是我的龙虾”(The world is my lobster),另一方面,受过点高等教育的她也懂得肤色和阶级给自己带来了多少社会优势。于是她不甘心做一个刻板印象,她想有所突破。可是无论犯罪的世界也好,同性情欲的世界也好,哪是你想爱,想爱就能爱,玩完了就全身而退那么简单。这她当时还不懂。而她能够自主地进入这些边缘世界玩票,这本身就是一种社会特权(privilege)。这她也不懂。直到锒铛入狱,每日和来自社会最底层的人们为伴,对于这些同为女人却天壤之别的生存体验,她还是没懂,也没理由关心。
人种和“性”的交叉
Intersectionality。
Intersection英文原意指交会点,十字路口,黑人女性主义者用此譬喻来说明多重压迫的概念。……1980年代之后,黑人女性主义者挑战中产阶级白人女性主义者的论点,她们认为单纯讨论性别,无法贴近多数处于社会底层受族群与阶级压迫之苦的黑人女性经验。她们强调性别必须与种族、阶级等其他不同轴线的压迫同时被讨论,是为交织性。她们主张,在多重社会力同时运作下,一个人不只具有性别身份,同时有族群身份,阶级身份,或性倾向身份等。白人女性主义者的性别身份可能处于被压迫的劣势,却也同时具备阶级优势。一个人可以同时是压迫者以及被压迫者,多重身份同时交织运作,这个交织性就是黑人女性主义的核心概念。
交织性不是加法。交织性是多重作用力同时作用,经验会产生质变,性别压迫乘上种族压迫,移民妇女或黑人女性展现出完全不同于中产阶级白人女性主义的经验与视角。……
在交织理论之下,国籍、族群、身体、性别、性倾向等认同均应被考虑。不同立场不代表分裂,乃为新对话空间而开展。……每个人立场不应只有性别,尚应包括阶级、族群、性倾向等各种多重身份,不同立场产生不同看法,仍可谈论姊妹情谊,但应考虑发言者站在什么位置与立场谈姊妹情谊。是中产阶级女性或是黑人女性?明确定义位置与立场可以让对话更聚焦。
──选自林津如(2011)
如果说这些黑人与拉丁女人是Chapman生活背景的反面,作为仅有的两个亚裔角色之一,Brook Soso则是Chapman的一体两面。Soso是日本和苏格兰的混血角色,从第二季出场一直无足轻重,到了第三季戏份终于加了点分量,但这增加的剧情还是围绕着她作为亚裔的被边缘化展开。很多粉丝对此表达了不满:你剧里什么肤色、身形、性取向的女人都有了,为什么偏对亚裔人群的刻画那么不用心?
在美国联邦监狱系统人口里,华裔的确比例非常小,只占1.5% 。不过这不是粉丝不开心的原因──其实有两个亚裔角色也够了,重点是这两个角色的刻画,一个比一个刻板印象,一看就没花什么心思。这我是同意的,很明显,编剧对亚裔群体的了解和体会相对其他主要种族来得有限,于是也只能从流行话语中最可及的种族刻板印象下手:比如亚洲人多出走私贩,同时也多出高材生。Chang是前者,Soso是后者。
第三季好不容易等来Soso几十秒童年回放。Soso妈出场了。编剧是如此忠实地照搬了Tiger mom的形象,从外形到言语,以至于我无法确认他们的本意究竟是反讽,还是当真觉得这个形象有足够的代表性。不过事实上,我们中的很多人或许对这一幕都有种不舒服的亲切感,或者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心有戚戚焉──刻板印象的出现毕竟也是基于现实的。于是有着一位虎妈的Soso,被划进了海外年轻华人最常见的种族形象:模范少数族群(model minority),服从,吃苦,上进,家境中等偏上,就算不优越,家长也是砸锅卖铁把你送进最好的学校,从小学乐器,拼成绩,因为这是个白人的世界,你就算出生在这里也没有他们的肤色,也要努力数倍才能得到同样的成就。更何况你爸妈跋山涉水移民到了这里,就是为了让你拥有更多机会出人头地,都费这么大劲了,怎么可能容你去犯罪?
这就是Soso和Chapman的一体两面。同样属于中产阶级,同样想叛逆,她们的肤色却定义了她们完全不同的文化背景,和人生选择的动机:一个“造反”是因为她可以,另一个则是为了归属感。Soso入狱的原因是政治抗议,但她对政治运动、静坐游行的热情并非真的出于对政治理念的深入理解和投入,而是因为这样才交到了朋友。而当她明白那并不是真的友情,她看看四周,偏偏是一个肤色等于一切,还偏偏自己哪边都不沾的世界。
“你知道最惨的是什么吗?就是你属于一个因为低级罪犯不够多,所以在这种地方毫无地位的人种。我温暖的亚裔监狱大家庭在哪儿啊?” Soso对Chang抱怨着。
Chang表示完全不同情:“你是苏格兰人。”
“可对白人来说,我不是。”
可是,Soso的戏份在第三季的结尾却有了意料之外的进展。无比孤独的她在最没想到的地方找到了伴侣和家人,不是亚裔,不是白种人,而是和她完全没有任何种族身份交集的黑人女孩们。因为管理不力,所有女犯都“越狱”了,跑到监狱旁边的湖里狂欢了一番。Poussey划着水,漂到Soso的旁边,两个人牵起了手。其他黑人姑娘们,打量了两人几秒,痛快接受了Soso。一个终于找到了“家庭”,一个终于找到了爱人。这或许是整部剧里至今为止最有爱的一幕。
我本想说这是对《女子监狱》中种族分离常态的一种挑战,然而这段情感发展得那么谦逊可爱,毫无姿态,又理所当然,以至于我都不好意思给她戴一顶政治化的高帽子。但这一幕的政治意义是无法忽视的:Soso通过对“性”(sexuality)的颠覆(亦即同性恋爱关系),完成了对种族界限的跨越。更重要的是,这是一次少数派之间的结盟。和黑人女孩Poussey在一起的不是一个白人,不是一个拉美人,而是一个亚洲人,这并不是偶然:只有饱经边缘化的个体(也就是说,Poussey是黑人+女同)才最能够体会另一个边缘化的灵魂。于是White 永远成为不了Black中的一员,但黄种人或许可以。
但是在现实中,亚裔在西方社会作为一个以“听话”著称的少数族群,对不利于自己的白人游戏规则从不质疑还无比投入,力争白人认可的同时,对黑人毫无保留地蔑视甚至歧视。反观这样的种族关系位置,《女子监狱》中黑黄的联盟倒是显得无比讽刺。